精神/衰落/之时/形式/开始/流行

【指匠】夜晚的尽头

Sue Trinder/Maud Lill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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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些小情侣约会的流水账

建设冷圈从我做起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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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就是你的爱,迷人而不乏谬误。”

——拜伦《唐璜》


*

除去那些交错的宿命和分崩离析的旧日生活,当莫德重新审视她过去的十八年,仿佛在窥视一个陌生人的世界。当然,过去的日子仍留存在她的记忆之中,但无数个充满恐惧与愤怒的寒冷夜晚早已离她远去,尤其是她意识到苏就在身边时。


伦敦的晚上比郊区湿润不少,空气中混杂着水汽和灰尘。周末的西区比平时更加热闹,戏院和歌舞厅灯火通明,这是莫德第一次看西区表演,一切都和纸页上所写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。也许由于阅读时她总是孤身一人,但现在有苏和她一起在观众席上欢笑、叹息或屏息凝神——就像两个普通女孩,莫德想。


“我以前只去过萨里的圣乔治大剧场,那个地方糟糕透顶。”当她们离场时,苏说,“演的是《雾都孤儿》,观众全都坐在破箱子上。”每当苏谈起她的过去,莫德仿佛也亲身经历过一般。人群熙攘,苏紧紧握住莫德的手,她依然存留着随时保护她的习惯,尽管她早已知道一切的真相。苏的手温暖而干燥,手指上有旧日的划痕,她轻车熟路地带领莫德绕过人群,来到街道上。


“好了,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找你的灵感,大作家?”她松开莫德的手,挽起她的胳膊。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长,莫德去踩苏的影子,在裙摆的位置。就像她刚刚开始学跳波尔卡的时候总是踩到苏的裙摆,那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。
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伦敦是你的世界,苏,这里的每一个街角都是我的灵感。”她让灯光洒在苏的脸上,“刚才的剧院就让我想到了一篇新的小说,你想听听吗?”莫德的声音因为笑意而颤抖。


苏严肃地看着她,莫德喜欢她认真的样子。“什么,现在?在大街上?你知道你是什么类型的作家......”


莫德打断她,“我们的主角,玛丽安妮公爵夫人,也就是“我”,是一名剧院常客。我总是去的那一家剧院常常上演《雾都孤儿》,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,那里的奥利弗·退斯特由女孩扮演。”


她看了苏一眼,她们的目光交汇,苏扬起眉毛,莫德继续说:“那个女孩非常年轻,和我年龄相仿,她的长发藏在帽子里,皮肤被染料涂成深色。当我在后台撞见她时,她已经卸妆了,却还穿着扒手男孩的戏服。镁光灯透过帷幕洒在她披散的深色鬈发上,借着灯光,我看见她衬衫衣领里白皙的皮肤,如同曾经被煤灰掩没的珍珠,如同伽拉忒亚。‘小姐。’她说,朝我欠身而不是行屈膝礼。‘你叫什么名字?’我试图作出严厉的声调。‘奥利弗,小姐。’‘我是说你的真名。’她犹豫了一下,朝我走进一步,‘您来过很多次,我早就注意到了。我的名字是......’”


“苏珊娜.李。”苏说。


“‘我的名字是苏珊娜·李。’”莫德停下脚步,“等等,苏,让我看着你。我需要一些外貌描写。”


苏笑出声来,她站在路灯下,“伽拉忒亚是谁?这很重要,我需要知道我在这个故事里是什么样的。”莫德没有回答,她伸手划过苏有雀斑的颧骨,到她的脸颊、柔软的嘴唇和瘦削的下颌,最后停在温暖的颈窝处。“我想要吻你,莫德。伽拉忒亚也会这样想吗?”


一名路人回头看了她们一眼,又踱步远去。“不,她是一尊雕像。这只是一种比喻,事实上我认为她远不如你。”她看着苏深色的眼睛,听见了苏的心跳,或者那其实她自己的,“你可以吻我。你不是小说里的戏剧演员,这样做无需经过我的同意。”


这是一个迅速的吻,短暂的肌肤相接,没有性的兴味而只是爱意。或许只有情色文学家才最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爱,莫德想。苏捧着她的脸,又帮她整理了一下碎发和衣领,“你总是有太多碎发,明天我一定要教会你怎么自己梳头发,这比写书容易多了。”她的眉头舒展,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。


“如果有你作为缪斯,那么写书可以是世界上最轻松而迷人的事。”莫德耸耸肩。


云雾散开,夜色渐浓,行人变得稀疏,只有金色的月亮在夏季晴空中俯视着她们。



*

“你确定是走这条路吗?我记得这里通往伦敦的地下世界。”附近的建筑风格很像兰特街,只是没有那么破旧。房屋的窗户紧闭,只有零星几扇亮着灯。苏不想对莫德承认她有点害怕,她从来不是那种怕黑的女孩。


“当然了,以前我帮我舅...你舅舅往这里写过很多信。”莫德说,“就是这个地址,伯文特书店。我要看看我的书卖得怎么样,那些绅士们的阅读品味是否够格。”苏能感到她在黑暗中转向自己,”你答应过今天我们不用在意时间有多晚。”


“当然,在兰特街我们总是嘲笑那些十二点前上床睡觉的人。今晚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。”苏说。有时她觉得莫德生来就是属于伦敦的,她太热衷于那些阴影里的事物了,就像这个地方一样。莫德的一部分是苏永远无法理解的,但她也无需理解她,她只是爱她。


当伯文特情色书店终于出现在街角时,大本钟已经敲响了零点的钟声。莫德轻轻推开门,并对苏束起食指,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。书店外表普通,里面有不少埋头苦读的顾客,只是他们对两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并不关心。


苏的裙摆划过书架底层的积尘,她惊讶于这里的书本数量,如此多的怪异秘密和充满肉欲的故事。莫德也会在布莱尔的藏书室读她的手稿,念出所有炽烈的文字。但即使她的书中总是描述那些非传统的方法,当她们在一个普通的夏日傍晚像一对普通情人那样触碰彼此时,依然如同许久之前的第一次那样沉沦。只是苏不再声称那只是一场梦,现在一切都是真实的。尽管她并不知道一名真正的缪斯应该做些什么,她依然愉快地胜任这个角色。


穿制服的的店员凑到苏面前说:“小姐,要看看这本吗?这个月最畅销的新人作品,都快超越《芬尼希尔》的销量了。”他快速翻动纸页,把插图展示给她看,那幅版画描绘了两个年轻女孩在河边的情形,其中一个在画布上涂抹。“以前我从没听说过他,这位M.S.程德先生。”


“我读过这本书。”苏脱口而出,和莫德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
店员用怀疑的目光扫了她一眼,耸耸肩,把书丢回书架,与其它烫金书脊一起在黏稠的烛火在发出弱光。莫德用手划过它们,仿佛它们一触即碎那样轻轻掠过,然后她直视着苏的眼睛。苏可以看见莫德棕色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蜜糖的颜色,她想起她们经历过的一切,无论是书中还是文字之外:从在布莱尔的第一面到刚才路灯下的那个吻。“我向你发誓,这是这个书店最棒的一本书。真的。”苏说。


“即便你没有读过其它任何一本吗?这里有不少大师杰作。”莫德似乎试图用疏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,但她还是脸红了。她参与惊世骇俗的阴谋或书写离经叛道的文字,大多数时候莫德是理性的,然而现在她依然像从前那样让红晕从耳尖蔓延到面颊。


苏随手拿起近处的一本大部头,她舔了舔嘴唇,“M.S.程德先生,这本书讲了什么?”


“《掀起帷帐,或劳拉之教育》,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莫德耳语,苏可以感受到她温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,一阵颤栗穿过身体,“我读过它,内容难以描述。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和你轻易尝试里面写的那些方法......或者也许等威廉·英克和他太太不在布莱尔的时候我们可以试试,我答应过......”


“莫德·李!!”


但是当苏大声说完莫德的名字她就后悔了,因为书店里的绅士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从书上抬头转向她们。紧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:“布莱尔的莫德·李?我以为她也死了”“是那个克里斯托弗著名的外甥女吗?”“她用法语给他们朗诵,也许做的还不止这些。”“是不是应该报警?听说之前他们在悬赏......”“你先看住她们,我去找巡警。”


苏感到大脑一片空白,下意识地拉起莫德的手往门口走去。店员懒洋洋地靠在门上,拖着声音说她们现在不能离开。苏瞪了他一眼,“让开。”那人可能没有被上流社会打扮的客人这样对待过,在慌乱中顺从地打开门。但是绅士们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,尾随她们而出。苏不明白为什么麻烦总是喜欢找上她。


“快跑!”她拐进了一条小巷,心跳撞击着胸腔,“把这当成一次晚间冒险,莫德。伦敦就是这样,是不?”午夜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,街道的石砖在脚下打滑,她知道她们是如此自由。


“我恨你。”莫德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加重了,“明天你就会知道那本书的内容了。”



*

世界重新回归平静,仿佛在这座冰冷古老的城市里只有两位年轻的漫游者,她们躲在观星塔楼的顶端,听着绅士们和巡警的脚步逐渐远去。也许她应该试着去习惯苏的另一面,莫德想,带着麻烦和街头生活的气息的那一面。她不被束缚的灵魂是属于这里的,伦敦在她的血液里流淌。


“我小时候来过这里,易布斯大叔带我来的。”苏靠在塔楼的石头栏杆上说,“那天有流星,他让我许愿。他说我的愿望总是灵现的,我能为他们带来好运。”


“你的愿望是什么?”莫德站在她旁边,看着她们被月光拉长的影子。


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苏笑出声,“我告诉流星我想成为一名骑士,或者我那个被编出来的妈妈那样了不起的飞贼,劫富济贫的那种。可能是因为我听了太多传奇故事了吧。”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,莫德想象它们握剑的样子。“我现在离那些东西太远了。”


“苏。看着我。”莫德叹了口气,“在去年我们度过的第一个夜晚,你帮我击退噩梦和偏执的那一刻,这个愿望就已经实现了。当你用鲜花装饰我的房间,在起雾的窗上画画的时候,你就像一名舞剧女主角那样降临。你确实总是带来好运,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幸运才能被你发现吗?”


她一口气快速说完,觉得仿佛是在说婚礼誓词。现在夜空中没有流星,月光洒在她们身上,莫德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未得到过这样一个真正的夜晚。在苏到来之前那段混沌的年少岁月里,每个晚上都是在为绅士们朗诵,然后蜷缩在湿漉漉的床上熬过黑夜。她握住苏的手,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感觉,有针线活留下的旧疤。


“哦,莫德......”


她打断苏,“你想知道玛丽安妮和苏珊娜的结局吗?玛丽安妮不愿再囿于她受丈夫控制、每日奔赴各种晚宴的生活,她们逃离了旧日的世界,没有人知道她们到底去了哪里。是‘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’的那一种吗?我不确定,因为她们有太多谬误和困难需要面对,但我相信她们的确深爱着彼此,在天亮之前无需考虑其它。”


苏平静地看着她,“我还能说什么呢,莫德?”她的脸一半在阴影里,一半在月光下,她眨了眨眼睛,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唉,你知道,我真的喜欢你......”


她们不再说话了,只是在夜风中望着星空,今天的银河和出逃布莱尔那天一样灿烂,周遭也同样悄无声息,但她们需要考虑的唯一一件事只不过是返回布莱尔的末班车时间。



*

现在是凌晨两点,苏把额头贴在车窗上,看着黑暗中的村舍向后迅速移动。刚才在餐车里喝的两杯红酒让她有些晕乎乎的,窗外的景象也模糊起来。


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乘坐布里斯托尔班车的情形,其实那不过是一年多以前,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。那次她穿着灰扑扑的裙子,眼睛被火车烟雾熏得酸痛,对于那场骗局一无所知。一切都太复杂了,苏也说不清布莱尔怎么就变成了她的家,但她确实已经把那里当成了归属之地,她已经开始想念卧室柔软的地毯了。她们依旧住在原来的房间,画架和花瓶还在本来的地方,因为莫德说这让她感到安心。“以及更好地获取灵感,也就是你,小苏。”她这样说。


此刻莫德靠在苏的肩上睡着了,她的眉头平整,脸颊因为酒精泛起红晕。苏把鼻子埋在她的头发里,她闻起来像书页,但是也像晚上的露水。没人会觉得这就是M.S.程德先生,苏想,她看起来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孩。但世界上只有苏知道真相,她是莫德,每个清晨微笑着道早安的莫德、赋予普通之物无穷意义的莫德、在欲望的国度里伏案疾书的莫德......


火车钻进隧道又钻出,“晚安。”苏吻了吻莫德的额头。她们有太多需要一起经历的事情了,她可以看见她们的未来在铁轨上徐徐展开,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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